目前大家关注的联想事件中：最新的触发点是联想科创版一日游暴露的高管年薪问题，较高负债率和较低研发费率问题，顺便又扯到历史久远的贸工技路线及国企改制问题，在社交媒体的声浪中，联想集团几乎处于被“吊打”的状态，理想和客观的声音（或直接冠之以“洗地”）基本被洪流淹没。似乎，联想马上就要关门倒闭了。

如何评价联想在历史与现实中的表现？需要强调的是，联想今天之所以受到如此强烈的关注，本身就说明，它是中国企业界高山般的存在，同时在民众中拥有巨大的知名度。

最近，我提出中国企业成长的“攀登三部曲”观点：第一部曲：向前，着眼于企业如何做大规模。这几乎是改革开放前30年的主旋律；第二部曲：向上，关注企业如何做强，提升竞争力。这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企业思考；第三部曲：向善，则关注企业如何做得长久，企业如何与利益攸关者和社会、自然进行良性互动。这是现在与未来企业必须关注的方向。本文就试图从这三个纬度分析一下联想的实力与地位。

先从“向前”维度做一些分析。

1. 规模指标：联想（集团）2020-2021财年营收4116亿元，而且同比增长19.8%。不但在规模上超越国际的海尔、美的，国际PC同行的惠普（规模上低于变革后的戴尔）。也就是说，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业界，联想的规模实力都在一线和领先的位置上。

在数字上虽然逊于华为、京东、阿里巴巴、腾讯、万科、碧桂园，但已位列全国民营企业十强之列。如果再加上联想控股的投资业务（300多亿），以及现在单飞的神州数码的920亿营收。刚刚退休的柳传志带给联想的贡献有目共睹，值得充分肯定。

2. 全球化指标：2018-2019年，联想集团的海外收入占比超过七成（2020年占76%），高于包括华为（华为最高曾达60%）在内的国内其他企业。一项国际多家机构联合研究报告显示，联想连续两年（2017-2018）蝉联中国出海品牌TOP1。

也就是说，在经营管理上，联想集团已经越过了最困难的跨文化管理，在全球化的产品、研发、渠道和品牌运营等综合能力上独步天下。在这一点上，杨元庆功不可没。我们未来必须呼唤更多的中国全球化企业出现，而不是倒退只经营中国市场。

全球化经营的道路的开拓并不比技术研发轻松，甚至更为艰难，因为“收天下之心”最难，尤其是面向全世界的C端消费者（华为过去大部分是B端业务）。尽管在技术路线上联想集团也许失去了什么，但在向前迈进的指标上，杨元庆是一个相当优秀的CEO。

纯就做大而论，联想集团两项指标中，如果营收只占9分，那么全球化经营指标则可达10分。两者综合评分9.5分，联想堪称中国企业与华为并驾齐驱的杰出代表。

我们再从“向上”纬度看。

3. 目前联想集团是全球第一的个人计算设备供应商。相比一些企业摊饼式的多元化经营，联想集团基本上走的是聚焦战略和专业化经营路线，主要经营以PC为核心的智能设备业务服务器和数据中心业务。这种战略路线有利于核心竞争力的提升。在知名数据研究机构Gartner刚刚公布的2021年全球供应链25强最新排名中，联想集团第7次入选，位居第16名，是中国“唯一上榜的高科技制造企业”。

企业实力与研发有关，但绝不是钱多、占比高就一定好。“贸工技”还是“技工贸”只是一个概念，联想实打实在全球做到了第一就是硬实力。若要客观比较，就拿联想跟同行相比（惠普甚至略低于联想，戴尔则实施在战略转型）；跟世界最优秀的比只是一种参考，绝不能拿来批评甚至指责。

在战略聚焦与成就上，我给联想打7.5分，原因是尽管在战略聚焦上可以打高分，但守成有作开拓不足，进攻凌厉创新不足，总体看，联想中长期的确需要转型升级。相比戴尔的成功转型，联想的战略变革步伐还是慢了些。

4.在运营管理上，联想全球化无论在全球化的研发、生产、销售网络以及市场占有率有均衡分布，彻底将自身打造成一个全球化运作的企业，尤其是其跨越了最难的合规治理和跨文化管理这两大难关。要知道，中国不少企业在全球化经营过程因合规治理中吃了大亏，因跨文化管理而导致并购失败。联想当然不是每项收购都保证成功，但它通过全球化的并购实现了全球化的运营和营收的增长。

要知道，以PC为主的IT业是充分竞争的行业，能够在这个行业的全球竞争中站稳脚跟，傲立潮头，本身就证明了企业的经营能力。在中国企业迈向全球化经营的道路上，联想经验有值得借鉴和学习的价值。

运营管理上，联想集团可以打8.5分，主要失分点是最近的事态（危机公关、科创板上市以及成本过高。但全球化能力则可适当加分）.

5.关于利润率和研发投入。其中，利润率过低的（2020财年不到1%）确是个值得警惕的问题，它比惠普的近5%少得多，更不用说已成功转型的戴尔了。毕竟，企业的发展需要有后劲，需要对未来战略未雨绸缪。联想需要通过创新驱动、运作品牌和提高运营质量（当然包括适度降低高管薪酬）来提升这一比例。研发投入上，需要明确的是，国家衡量高科技企业有两个标准：一是销售占比，二是绝对值，不能仅从占比指标上做文章。据数据显示，2019、2020、2021财年“联想集团”研发投入分别为102.03 亿元、115.17 亿元以及120.38 亿元（3年合计337.58亿元），不但绝对值上不低，即使按销售占比上也不弱：分别为2.98%、3.27%和2.92% 。虽然不能跟华为、戴尔比，但后两者均是在赛道上进行了大幅度的变革与升维所致。联想无论在研发人员占比（接近20%）、全球布局乃至专利数量（2万多）乃至体系化建设方面堪称努力且富有成效。当然，也许它在战略性的研发上并不出色，比如没有瞄准戴尔方向的数据存储、华为的云服务或物联网、车联网等新赛道进行战略性的前沿性研发，但这是董事会的战略考虑，或只存在远期的所谓风险，并不能构成对现有团队的批判。事实上，拿近几年表现最突出的华为、特斯拉或苹果批判联想是不公正的。

在这方面，联想可以得6分（主要是利润率过低，且过度依赖中国市场）。

在“向善”的维度上，联想可能是失分较多的领域。这里有五个指标。

6.从消费者角度，最受诟病的就是国内卖的比国外贵，对国内消费者不够“友好”。事实上，除了华为手机等少数几个罕见的品牌，国内卖的比国外贵的现象在中国企业界普遍存在。这是因为中国缺少高端品牌，更缺少在国外叫得响的高端品牌。这也是国家在十四五规划中明确提出“消费品领域培育一批高端品牌”的原因。联想作为头号的PC巨头，当然要带好这个头，人们也有理由对其提出更高的要求。但如果没有带好头，我们可以失望，但不能到有罪的程度（况且这里面也有税负等种种的原因在）。

这方面，我们可以打6分，但考虑到它在全球化的运营成果，加2分，综合评分为8。

7.从员工角度，联想和柳传志在对待高管（至少我们看到对杨元庆、郭为、朱立南上是如此）上绝对是舍得的，这个已经证明。柳传志在对商界的谦逊温和、支持乃至投资上也属于一个榜样，属于有情、有义、有信且又态度温和、儒雅的那种。企业领导人绝不可能是和事佬、老好人，他必须有些手腕，保持对企业的掌控力。这也可以理解。其中对科研人员的股份问题则属于过去经营思维的反映，即贸工技思路。也就是说，经营人的人在联想备受重视，研发人员地位不高。在现在看这里的问题比较突出，但在当时的环境下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现在看起来问题凸显出来了——尤其是参照华为的时候。这个问题只能说是值得反思的，不能说一定是错的。

这方面，如果要打分的话，我觉得可以打8分。

8.从合作伙伴的角度，联想应该打多少分？本次风波中，联想受人诟病的是负债率过高（2018财年~2020财年，联想的资产负债率分别为86.34%、87.37%、90.50%），其实，这里的负债不是负银行的债，70%以上其实都是供应商的应付款。如果照此计划，2020年联想2259.22亿的负债中，有1581.45亿是欠供应商的钱（其实剔除杂项，真正欠供应商也就986亿元）。考虑到企业周转率高，而且联想能将付款账期控制在50多天，这种付款速度在大型企业中算是比较快、相当靠谱的了。

联想在供应链方面的能力是相当出众的，因此，与合作伙伴方面的得分应在9。

9. 从环境保护的角度。以全球性企业自诩的联想集团在环保上的动作是系统的、连贯的，贯彻的标准也是相当之高。去年公布的“2020年企业《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ESG）报告》”指出，“（联想）以合规为基础、生态设计为支点、全生命周期管理为方法论，探索并不断实践以实现资源的可持续利用。联想通过“绿色生产+供应商管理+绿色物流+绿色回收+绿色包装”五个维度和一个“绿色信息披露平台”，打造了一条拥有上百万供应商和部件的全球供应链体系，其中60%以上的企业采购和95%以上的供应商都符合绿色规范。

在这方面可以打8分，虽然无重大轰动性项目，但科学化、体系化、全球化表现上可圈可点。

10.从社会和国家的角度，无论联想自称全球企业还是中国企业，都属于不同语境下的表达。这些都掩盖不了联想是中国企业的一个基本事实。收购的摩托罗拉（MOTO）虽然中国市场销声匿迹，但在拉美等国家依然拥有较大影响力和市场。据统计，2021年摩托带来的智能手机出货量突破5000万台，虽然进不了全球前五，但依旧颇有实力。

近些年，联想遭遇了一些形象危机，比如“5G门”事件；“国外售价得比国内便宜”事件。这些显示出，联想过分注重全球化经营，而忽略了母国形象的建设。

2020年联想实现4116亿的销售额，在中国纳税只有68.75亿元，乍一看比例只有1.67%。考虑到联想在中国区实现的销售只有24%（2020年），也就是有987.84亿元，这样算下来，联想集团中国区纳税的比率为6.96%。

现在，联想在全球有多个总部，因此，它实质上是一家全球化经营的企业。此举对于联想当然是达至理想中的目标，也实现了杨元庆的夙愿。但跨国公司本身就意味着对母国的一种“逃逸”。因此，虽然联想集团为全球做出了贡献，但对于母国的贡献大大缩小，甚至于不在其重点之列。再考虑到中国区销售虽然只有较小比例的销售，实际却带给联想集团最丰厚的利润（2017年联想中国区以27%营收贡献183%的利润；2018年以25%营收贡献128%的利润），的确存在赚中国消费者的钱贴补国外消费者的情形，因此围绕联想的负面情绪并非空穴来风。

在税收上，联想集团带来的贡献已经大大弱化，甚至比不上家电行业的海信——2018年，海信集团实现收入1266亿元，缴纳税收87亿元（超过2020年的联想）。也就是说，联想虽然成功实现了全球化的目标，但对母国的贡献已经乏善可称，只剩下名义上的“源自中国”。这是联想集团值得深刻省思的地方。

从母国的社会和国家维度上，联想集团只能得4分。

综上所述，在“向前”这个大类别中，联想集团得分为9.5；在“向上”即核心竞争力的提升上，联想综合平均后实际得7.3分；在“向善”这6个利益攸关者综合指标中，联想平均得分为7.4。这样，三大项结合平均，联想集团实际得分为8。

杨元庆算不算一个称职的CEO？他应不应该拿上亿元的薪酬？也许你可以从上述指标中加以评价。在“向前”指标上／在全球化能力上，他堪称中国最优秀的CEO之一，但综合表现上，他在中上游之间（偏上）；以十年前的眼光看，他也是中国顶尖的CEO，以现在的标准看，他所率领的联想正陷入某种平庸。

可能，这句富有深意的话要送给杨元庆：“企业营销无国界，企业家有祖国。”过去，全球化似乎是世界潮流，但现在世界形势正变得复杂，凸显出，企业必须有自己的社会属性，企业家要有自己的国家情怀。作为一个超一线的企业，联想集团也必须在社会性上做得更多——不但在国外，更须在国内这个联想的大本营、利润来源地。

需要说明的，这只是我对中国企业竞争力方面不太成熟的思考，其中一些指标尚待进一步深化研究。因此，上述评价带有较大的主观色彩，欢迎读者们批评指教。至于目前网络上争论较多的其他话题，因为更多只是出自怀疑，我本人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资料，因此不作探讨，留待有关部门给出的权威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