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满春重

一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听大人和老师讲，我们村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孩子大学毕业了现在哪里哪里工作，那个时候，能考上大学的是凤毛麟角，谁家有孩子上大学，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我们一个近三千人的大村，能考上大学的屈指可数。所以我心中就深深埋下了对大学生活的向往，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步入大学的殿堂。因为我小学上得早，小学班主任老师还算过，说我只要好好学习，17岁就能成为大学生了。这一切都成了我学习的动力，所以我一直努力着，期待着将来有一天梦想会变为现实。

但人算不如天算。就要我快到小学毕业的时候，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大学停止了招生，但我的大学梦并没有因此而中断，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梦想早晚会实现的预感。

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这个时候，别说上大学，连上个国办的中学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奢望了。我们村离德州城区不算太远，过去小学毕业后大都是考取德州的中学，但“文革”开始后，城区的中学停止了对农村的招生，想报考城里的中学是不可能了。

二

为了让孩子们有学上，1968年，村里办了一个“半耕半读”的农业中学，简称“农中”。由于“文革”中停课闹革命的原因，也因为初中没有着落的原因，我们整整一年没有上学，本来应该小学六年级毕业，结果上了七年才得以毕业。不管怎么样，这回总算有个地方可以上学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校呀？现在说起来可能很难有人相信。学校建在我们村东头减河南岸的大堤上，一排大约五六间的土坯房子，其中三间是我们的教室。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建筑了。必须要有的厕所是在离教室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挖了两个半地下的方坑，方坑中挖了两个蹲位，赶上下雨天，“厕所”就没法使用了。男同学还好些，女同学去厕所还需要有人陪着，一个如厕，一个要在上面站岗望风。总共不到50个学生，大部分是我们一个村的，也有几个是临近一个小村的。

因为是“半耕半读”的体制安排，虽然不是完全的半天学习半天劳动，但上学期间还是经常到生产队上去干活，所以学习的时间非常有限。况且学习的教材不像现在分为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等等，理科的教材只有两本书，一是“工业基础知识”，二是“农业基础知识”。老师都是在村里文化水平稍高的人中挑选的，有的是上过高中但没有考上大学的人，有的就是初中毕业生，老师的水平可想而知。而且老师家里经常有事，上课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回想起来，这是我学习生涯中最为至暗的时刻。这个时候，我的大学梦变得扑朔迷离、虚无缥缈起来。这辈子还能上大学吗？我心中充满了疑惑、迷茫、失望！初中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毕业了，至此这所“半耕半读”的初中也寿终正寝了，学校易址到小学里，改成了几个村联办的中学，简称“联中”。

三

该上高中了。在我们之前，我们村的学生都是去县办的第三中学，我非常期待地等着这一天，毕竟终于有机会去县办的学校读书了。但命运似乎又一次和我们开起了玩笑，当我该上高中的那一年，突然时兴起了“社社办高中”，也就是每个人民公社都要办一所高中，县办中学也去不成了！

高中的条件并不比初中好多少。我们的高中选在一个公社粮所弃用的粮食收购站上，距离公社驻地10多华里。教室就是原来的粮库。大家都知道，为了方便往库里运粮和有利于粮食保存，粮库的特点是门大窗小，如果关上门上课，教室里黑咕隆咚，根本没法上，所以上课时必须把大门敞开。我们是春节后入的学，天还很冷，寒风灌到教室里，手冻得都无法拿笔写字。

开春后不久，学校开始张罗着盖新的教室。这次不再是“农中”时候的土坯房了，而是红砖房。离我们学校20华里有一个砖瓦厂，盖房用的砖就是从那里买的。买的砖需要运回学校，于是学校便组织学生们从家里带来小推车去砖瓦厂运砖。那年我15岁，第一次干这么重的活。老师看我年龄小，就让我少推点，年龄大的男同学推100块砖，我推了80块。当自己和同学们一起把重达200多公斤的砖推到学校时，人都快累瘫了，但心里反而有一种兴奋的愉悦感！修房用的砖瓦没能一次全运回来，过了几天学校又安排部分老师和学生去运了一次。我做为入团积极分子，有幸被选中了。这次是用一个小拉车，一名老师带着我和另外一个学生，拉了满满一车砖回来。盖房子时我们就当小工，搬砖、和泥、给外墙勾水泥缝等等，大部分是老师带着学生自己干的。

新房盖好了，晚上教室里还安上了亮堂堂的“汽灯”，学习条件有了很大改善。以前的教室改为学生宿舍，我们可以吃住在学校里了。这时候，大学也已经恢复招生了，招生的办法不是统一考试，而是群众推荐。社会上大的氛围也开始有所改善，学校里学习的气氛也渐渐变浓了。这些因素的叠加，使得我快要破灭的“大学梦”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我加紧努力学习，希望将来有一天走进大学校园时，自己的知识储备能够适应大学的生活。

四

转眼高中毕业了。按照当时的政策，农村的孩子要想上大学还必须在农村劳动两年以上，然后经过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审核后才能取得大学入学资格。两年以后，我终于有了这个资格。但经过一系列的程序后，我并没有进入向往已久的大学，而是被一所师范学校（中专）录取了，尽管如此，我还很是高兴激动了一阵子。

师范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后不久，国家恢复了高校招生考试制度，但我却失去了参加高考的机会，似乎我的“大学梦”到此就该结束了，大学校园离我已经越来越远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柳暗花明又一村。命运好像总是眷顾有着执着信念的人。没过几年，大学圆梦的机会终于来了。改革开放后，我们党需要培养大批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干部，于是在大学里开设了“干部专修科”。开始几年只有省属高校招收科级以上干部，我没那个资格。到了1983年，我市唯一的一所高校——德州师专——也开设了“干部专修科”，科级以下干部也可以报名参加考试了。我没有让这次机会溜走，经过全省统考，我以优异成绩被录取，如愿以偿，终于圆了我多年的“大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