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若风

文学博士，高级记者，博导。全国旅标委主任，全国文体康旅装备联盟理事长，中央美院理事会副理事长，中国文化产业协会文化元宇宙专委会首席专家。工信部工业文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甘肃省委宣传部与兰州大学共建黄河国家文化公园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华夏文化遗产基金会、中国工业文化发展中心、中国农业出版社顾问。

 

数字时代的黄河表达

      ——在中国艺术研究院与兰州大学主办的“黄河文化传承发展论坛”演讲（提纲）

       历史发展的重大节点总会关注以语言文字为代表的表达手段和方式。先秦以《周易》对伏羲画卦的记载，解释了文字形成的由来与过程。春秋战国时期开展的“名辩”大讨论，几乎将诸子百家卷入其中。比如孔子提出了“正名”理论，荀子写有《正名》专篇；老子提出大音希声、美言不信，庄子强调“名者，实之宾也”；墨家针对孔了“以名制实”提出“以名举实”、“以名察实”；语言哲学为重点的名家，被司马迁在《史记》中列为诸子百家的六大家。这些形成于黄河流域的语言文字思想，奠定了中国符号哲学的基础。到了魏晋南北朝，进入文化大震荡、大调整，远在江南开展的语言大讨论，特别是“言意之辨”“有无之辨”、“形神之辨”、“才性之辨”，是将从黄河流域带到江南的思想与新的思想结合的产物。在其后漫长文化发展过程中，古文运动一次次兴起，特别是韩愈一方面高举“复古”的旗帜，一方面强调“唯陈言之务去”。五四新文化运动，首先是从白话挑战文言的正统地位开始之争。今天，数字时代每往前走一步，或者说几乎每一个数字技术的出现，都会引发数字人文的讨论。

      数字技术是记录、储存、传播的新符号体系，是一种新语言、新表达。在这一点上，它与历史上种种由数字、文字构成表达手段，并无区别。但是，这又是一种全新的表达，它既具备以往的表达手段的功能，又有自己的新优势，当然也有几乎所有表达手段固有的缺陷，还有它的新问题。数字化时代，如何有效开展黄河文化的数字化表达，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

      黄河是中华民族形成语言文字符号以及种种表达的摇篮。黄河是中华民族母亲河，作为文明标识的语言与记录符号也最早出现在这里，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虽然的有些事件已经远离黄河，但与黄河文化都有着内在的渊源。结绳记事、甲骨占卜，逐步向文字方向发展，都出现在黄河流域，被视为中华文明之源的伏羲画卦也在这个流域经历了上万年的演绎。中国人是在黄河流域的场景中，练就了表达能力，创制了表达符号，推动了中华文明的发展。

      数字时代的黄河文化发掘、传播、利用，集中在历史表达、艺术表达与产业表达三个方面。莎士比亚说，推动摇篮的手就是推动世界的手。黄河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摇篮，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人就是推动摇篮的手。

一、历史表达

      第一，今天，数字时代与历史自觉的时代不期而遇。历史的自觉自信，是“四个自信”的基础，也是“四个自然”的必然结果。

      最早文字符号系统就是用于记载历史。中国文化是一个重视历史的国度，追求“历史的永恒”。出现在黄河流域的结绳记事、甲骨卜辞、伏羲画卦都是为了记载事件和历史。“史巫不分”，决定了二者之间深刻关联。

      数字技术用于传承历史。数字技术兴起后，在记录手段用于记录历史的文化基因作用下，很快用于历史信息的搜集、整理和应用，重演了结绳记事一幕，验证了每当新的符号系统出现很快用于记载历史的规律。从数字技术刚出现时国家实施对历史资料数字化工程，到后来智慧化乃至于元宇宙相关技术，每一步都表现出反应快、成效显著的特征。非遗也表现出与文物同步性。黄河流域的省份对黄河历史的数字化工作起步很早，由于客观条件上限制，特别是基础设施和人才的匮乏，一些方面落后于发达地区，但仍然取得了扎实成效。由于黄河文化对中华民族整体的滋养作用，无论是国家级，还是黄河流域以外的其他地区，都不同程度涉及到黄河历史。比如数字敦煌，除了敦煌研究院以及甘肃省投入了很多力量，国家和地方以多种方式介入其中，在全国具有风向标作用。

      第二，作为记录和传播历史的新符号体系，数字技术具有突出的工具优势：

      一是全面。数字技术在搜集、记录方面可以纤毫毕现、无远弗届，“一网打尽”。技术的发展，还能够使它更系统、更精细。借助于其他技术的支持，前所未有地实现全覆盖、无死角，借助无人机，已经实现了对长城所有段落资料的采集、整理和呈现，即便目前可能还有遗漏，逐步完善是可以预期的。对黄河的相关历史信息，也能实同这样的目标。

      二是立体。一个时期以来，数字技术先是通过文字，继而是声音，接着是图片，再是视频，再是沉浸式场景，一步一步作用于人的各种感官、五脏六腑以及神经系统。迄黄河历史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初步呈现，这种案例不胜枚举。

      三是智慧。在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支持下，包括物联网、人工智能、人机互动的配合，黄河历史信息的采集、保护、应用、管理、服务等环节，具有更强的能动性、智慧性。以展现黄河历史为主的各类博物馆，向智慧博物馆升级，增强了吸引力和安全性。

      四是互动。互动是文化创新创造出现的趋势，数字化降低了参与门槛，扩大了交流平台，并且有效利用了碎片时间，为社会的广泛参与提供了极大便利。黄河历史互动式传播，特别是沉浸式场景应用，有利于增强吸引力，刺激想象力，调动参与者的情感活动和审美判断。这种传播，真正使社会大众成为传播黄河历史的主体力量。

      第三，黄河历史的数字化表达应该求真、求善、求美：

      ——求真。要有历史担当。要有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实真务实。史官与巫官的身份渊源，使得史官的责任重大得近乎神圣，“重记实”成为中国史学的重要传统，春秋战国的史官为了记实前赴后继。司马迁为坚持实录将生死置之度外。梁实秋提出“不要为因袭传统的思想所蔽”，“不要为自己的成见所蔽。要防止“信息茧房”、“元宇宙陷阱”。

      ——求善。要经世致用。司马迁主张写史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关注现实是中国史学传统。坚持古为今用，以史为鉴，体现与中华优秀结合的现代价值判断。鼓励通过创意增强历史表达的效果，但反对恶搞历史。

      ——求美。应该有生动表达。梁启超认为，写史要“写活写好”，生动的则栩栩如生，反之则呆若木鸡，最重要的是做到“简洁”、“飞动”。这同样适合数字化表达。充分发挥数字化“无微不至”、“无远弗届”的优势，但要遵重人类接受符号系统的普遍规律，还要把握民族审美心理，比如虚实结合、情景交融 。要防止形式大于内容，不要一味炫技。

二、艺术表达

      第一，艺术是语言的特殊表达。

      艺术是历史最重要印记。历史是文化的容器，地域是文化的土壤，艺术是时代标记。黄河文化以及黄河流域各地文化，艺术往往成为最终的“代言人”。

      艺术从来是最真实、最生动的表达。语言与艺术相互生发，艺术是语言的特殊符号系统。《尚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艺术用于治国兴邦。从图腾到伏羲一笔画乾坤，是艺术之源。周朝礼乐治国，实施采风制度，包括采言、采诗，目的是观风俗，知盛衰，“风以动之，教以化之”。《诗经》中的黄河作品，开启现实主义流派。孔子将诗由史料变为教本，以“六艺”教导学生。《黄河大合唱》更是唱出时代最强音。

      艺术 与技术的辩证关系。丝竹琴瑟钟鼎等乐器的发明、完善和使用规定。《列子.汤问》中记载的周穆王从昆仑山返回途中遇到的“木甲艺人”，开启了艺术虚构与技术虚拟先河。在技术上，前人提出“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提示了技术帮助艺术也阻碍艺术的规律。

      第二，数字时代与艺术时代同频共振

      一是促进数字时代与艺术时代相向而行。我们正处在数字时代，也正处在艺术时代。我们一方面要促进艺术的数字化，也就是加快艺术领域的数字化，比如音乐、舞蹈、戏曲、美术、影视等各艺术门类的内容数字化和行业数字化，并且通过文化创意，将艺术融入相关产业，另一方面，要促进艺术化与数字化二者结合，联手向外拓展、融合，形成“跨界联名款”效应，赋能相关行业和经济社会生活。

      二是促进艺术虚构与数字虚拟合流。艺术与技术反应了人类不断超越自身的本质需求，在工业化和信息化支持下，表演艺术走过了电影、电视、视频阶段，目前跨上场景、虚拟人（数字孪生人）和元宇宙的新台阶。数字虚拟很大程度上是艺术虚构召唤的结果。艺术虚构构建的艺术世界、数字虚拟构建的虚拟世界，都是对现实世界的反应，也将与现实世界形成新的三维关系。黄河边上形成的传统文化将是我们面向元宇宙的定力与动力。

      三是发挥IP作为艺术化与数字化合成的作用。艺术、技术、生活三者合一，是文创的基本特征，也构成了元宇宙的“三维建模”。元宇宙可以说是游戏的放大版与现实版，元宇宙当然也是文创的最大“爆款”。从前在黄河边上， 伏羲一笔开宇宙，体现“象、数、理”合一，艺术与技术合一，艺术与生活合 一，今天我们中国人实际上是按照他的样子做元宇宙。

      第四，推动“更艺术”、“泛艺术”，防范“反艺术”

      一是推动“更艺术”。数字技术突破了时空限制和其他种种物理间隔，沉浸式、全方位作用于人各种感官、五脏六腑和神经系统，放大和丰富了艺术表现力。数字技术在完善、整合艺术手段的同时，还在创造新的艺术形式。

      二是推动“泛艺术”。借助数字虚拟，特别是场景、虚拟人（数字孪生人），艺术将以新的形式和渠道进入消费品工业、装备造业、建筑业、信息业、旅游业、文化体育业、特色农业等相关产业，赋予经济社会生活   更多的艺术内容、形式形式、艺术调性、艺术精神。中国传统美学的生活美学，也是生产美学，是适合泛艺术生长的土壤。

      三是防范“反艺术”。元宇宙一边是星空一边是囚笼。在冲击传统艺术形式并导致其边缘化的同时，还有可能导致人类已有的艺术能力的丧失。过于饱满的感官刺激反而阻碍对于艺术的接受。中国古代哲人关于语言的反思，特别是六朝开展的有无之辨、言意之辨、形神之辨、性情之辨对今天的数字人文反思仍有启发意义。数字技术应该与以往所有语言文字符号一样，与人的心理活动之间应该有一种张力，而不能过实、过死。

三、产业表达

      如果说历史表达、艺术表达由来已久，产业表达则是进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和旅游业，并且促进文旅产业与相关产业融合之后才出现的新情况，或者是新手段。进入数字进代，又促进了这种产业表  达发生更积极的变化，当然也有新的矛盾和问题。

      第一，数字化形成“文化与经济”联动，促进市场化。

      ——艺术从来具有商品属性。黄河流域发现的人类早期艺术品往往具有商品的功能，甚至用作货币。劳动、生活用具是功能性与艺术性、实用性与审美性的统一。

      ——文化产业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对艺术商品价值的自觉利用。经过文化体制改革，将文化建设领域区分为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分别满足社会的不同需求，前者满中一般性文化需求，后者满足选择性需求，这种产业表达更有创新和发挥空间。

      ——产业表达的效果前所未有。文化产业激发了文化创造力，让欣赏者通过市场的渠道、采用消费的方式接受新的黄河文化表达，为黄河文化产品和服务点赞，审美接受的效果更显著，对突出黄河文化特色，增进乡土文化价值认同，意义重大。数字时代，这种作用将发挥得更加充分。

      第二，数字化形成“提高与普及”联动，促进大众化。

      ——“提高与普及”联动是数字技术发展的基本逻辑。科技发展总体趋势是促进社会服务，语言符号以及其他表达系统的创新更是如此。仓颉造字天雨粟鬼神哭把话语权从神让渡给人；活字印刷术把学习机会交给更多学子；工业时代科技创新遵循提高普及路线，推动新的表达手段面向大众，通讯技术和互联网技术，广泛调动社会参与积极性和创造性。

      ——数字技术更新与艺术创新在“提高与普及”方面殊途同归。“提高与普及”联动来自艺术归纳，在艺术与技术的融合中，为观照技术发展规律提供了视角和努力方向。产业规模化需求，决定了大众化的必由之路。

      ——数字场景和虚拟人是实现“提高与普及”联动的纽结。作为元宇宙三维建模的艺术、技术、生活，其指向就是实现艺术、技术的生活化，在生活化中实现大众化和普惠化。数字场景和虚拟人作为元宇宙的“序幕”与“前锋”，正在发挥这种作用。

      第三，数字化形成“主体与客体”联动，促进社会化。

      ——主客体联动。数字化平台改变了从创造到接受的线性过程，即“缀文者情动而言形，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欣赏者、消费者提前进入创造环节，与创造者共创共享，文化产品在互动中形成。创作生产者开放性带来生产、享有过程的开放性。

      ——主客场联动。数字技术突破空间、现实的限制，实现线下与线上、虚境与实境、现实与虚拟的互动、互补、互生，在很多场景中，传统的主客场地位出现反转，疆域趋于交叉、重叠和模糊。在这个过程中，改变了中心与边缘、主要与次要的格局，更多行业和产业卷入其中，调动传统“局外力量”介入的积极性。

      ——人机联动。每一轮数字技术变革都会出现新数字鸿沟，又在跨越中实现了数字能力新普及，更加广泛的社会力量参与人机互动，将促进大数据更丰富、人工智能更智慧。

      第四，数字化形成“传统与当下”联动，促进时尚化。

      ——IP与文创。文创的核心，是将艺术要素与生产生活要素结合在一起，实现艺术性与功能性的统一，审美与实用的统一，为生产生活赋能添彩。IP由互联网术语延伸为文创术语，说明了二者内在关联。数字化为文创进一步打开大门，不仅拓展了创意赋能经济社会生活的空间，而且创造了“人人可创意、时时可创意、处处可创意”的条件和氛围，数字技术有利于发挥市场与数字技术“唯快不破”优势，对消费者需求作出敏锐反应。

      ——网红与品牌。网红是数字时代特有的市场现象，是文创与数字化共同打造的形象代言人，这是文化产业新模式。网红是对传统品牌打造手段的丰富，网红跨越自身周期，就能成为品牌。不能用品牌的标准要求网红，但网红将是打造品牌方法的重要选项。

      ——产品与过程。传统意义上的品牌往往是最终结果（产品），而数字化让全产业链呈现出来，每个环节都有可能成为网红，进而成为品牌。中国传统美学是生活美学、生产美学，看重生产生活过程，数字时代、沉浸式展示，将为产品与过程都能成为品牌进一步创造了条件。特别明显的例子就是，淄博烧烤，具有品牌吸引力的并非产品本身，而是工具，是灵魂三件套，是烧烤过程和享受的氛围、过程。

      ——流量与留量。没有白过去的流量。一个产品或城市、乡村因为网红等原因让流量涨起来后，文明程度、市场环境、消费条件等方法如能综合发力，就能把流量接住、留住。淄博烧烤火起来后，似乎要暗淡下来时，因为《罗刹海市》歌曲的火爆，又让正在维修的蒲松林故居提前“被迫营业”，加快维修进度，全力做好服务，让烧烤之后又火了起来。

      ——真实与“后真实”。真实是基础，“后真实”更强调价值、感性、审美的作用。这种变化，在年轻一代身上表现特别明显。要而加强产品和服务的艺术内涵、情调、精神，赋予产品和服务的审美力，增强共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