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作家叶开出版了一本叫《对抗语文》的书，最近又编了一套《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似乎反响颇大。中国的中小学教育，从教材到施教方式，都一直广受诟病，但究竟糟糕到什么程度，我没有直接的感受，但通过大量的教辅读物，却略有了解。

　　近日在看一本小学五年级的“同步作文选”，看得我直冒冷汗。在一组主题为“二十年后回故乡”的作文中，小作者们做着几乎千篇一律的“土豪金”梦，一个个不是坐宇宙飞船，就是坐私人飞机回家乡。二十年前的同学，无不成了跨国公司总裁、著名大歌星、世界影视巨星、市长、国家体育总教练、诺贝尔奖获得者。其中一篇写道：“我在百忙之中请了一天假，回来看一看爸妈”；另一篇在描写自家的现代化客厅时，居然有一个室内的喷水池！他躺在有按摩功能的豪华沙发上，看着像电影银幕那么大的电视机，然后“深深地陶醉着”。

　　翻遍这本五年级的作文册，没有一篇说自己二十年后还是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在社会的基层，做着平平凡凡事情的，比方说继承他们老师的事业，还在黑板前吃着粉笔灰教书育人的。我十分诧异，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真的是一些十一二岁的孩子梦？是谁把它们塞进孩子的脑袋里的？而且还作为优秀作文，汇编成册，准备塞进更多孩子的脑袋里？在新华书店里，还有多少这一类的教材、教辅在不断销售？

　　在同一本作文册里，还有一篇作文，让我看了以后，不禁为孩子所受的教育愈发担忧起来。这篇作文记述小作者在一次比赛中，以13秒背出了40位圆周率，夺得第一，但因为“骄傲”，一个星期没练习，在下一次比赛中，花了17秒才背出来，被别的同学以10秒、8秒超越，丢掉了第一名。当他看到别的同学“自豪地站在讲台上”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既惭愧又后悔”。

　　在我看来，这种事情本身充满了荒诞色彩，只应该出现在卡夫卡的小说里。背40位圆周率已经够无聊了，还要用8秒！对于一个五年级学生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值得他每天苦练，竟至于少练七天就得忍受失败的屈辱？我觉得哪怕背100种蔬菜的名称，也比背40位圆周率有意义啊。而且，这17秒背出与8秒背出有什么区别？非得让8秒的同学“自豪地站在讲台上”，让17秒的同学像“傻瓜”似地坐在讲台下？这些问题，以我这种不了解中国教育现状的人，是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的。

　　后来，我和朋友说起这个例子，朋友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让我更加冒汗的话：“你以为这孩子真觉得惭愧和后悔吗？他就这么说说而已。”是啊！如果他真为自己17秒才背出40位圆周率而惭愧，已经够傻了，如果他并不觉得惭愧，却装出惭愧的样子，应付一下老师，那简直就是可怕了。这篇作文，不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可以作为我们教育失败的一个例证。

　　叶开认为，语文教学上把个性差异的孩子打磨成面目模糊的螺丝钉，是落后蛮横的共性化教育，而非尊重爱护的差异化教育，造成了今日中国语文教育的沉默无趣，破坏了中国新一代孩子的独立思考能力、写作能力和表达能力。但我深惧靠选编一两本好的语文书，实在不足以对抗。因为再好的文章，如果用坏的方式去教，也会变成戕害孩子的凶器。